食物戰爭
「你咖哩飯咋這麼吃的?」坐在桌對面的嫣容盯著他桌上的餐盤,歪著頭,潤紅的唇瓣輕吐疑惑。
救命,他差點要被可愛死。
「這樣攪拌,米飯才能和咖哩醬汁徹底融合,那個香氣和甜味才會出來啊。」他起勁地一邊拌一邊解釋,見眼前的美貌女子輕蹙蛾眉,便放下自己手上的湯匙,微微起身,溫柔取過她手上的湯匙,幫忙將她的那盤咖哩飯拌勻。
「啊⋯⋯」嫣容嬌呼一聲,他笑著把湯匙匙柄塞回她的手裡,再輕拍她冰涼柔軟的小手。「哎,沒事沒事,小事一樁啦,不用放在心上。」
他坐回自己的位置上,一邊舀起咖哩飯,塞進自己的嘴裡,一邊看著嫣容呆呆望著眼前餐盤的嬌憨模樣,忍不住笑了起來。「我跟你說,我們那的人啊,對食物這件事可以說是每天都在打仗。」
「喔?」就知道食物的話題總是能勾起年輕女孩的興趣,就算她(目前)是他的主管也一樣。「願聞其詳?」
「譬如說呢,我們那裡有種泡麵,雖然品名叫做炸醬麵,但是有人吃乾的,有人吃湯的,光是這兩派就可以吵個半天,後來竟然還衍生出另一種加進花生巧克力棒的,有夠邪門!」
「花生巧克力棒加進炸醬麵裡?」嫣容噗哧一聲,急忙掩住嘴唇。「那還能吃嗎?」
「當然能,還很搭耶,但還是會有本格派的人完全不吃這套。就像是義大利人堅決反對披薩裡加鳳梨,我們那的人看到日本人把珍珠加進電鍋裡和飯一起煮,還是加進拉麵裡,全都快瘋了,每一個都說必須跟他們宣戰!」
「那是自然,日本鬼子是絕對和我們勢不兩立的。」嫣容興致盎然地望著他。「後來呢?怎麼沒宣戰?」
「當然是因為我們內戰就打不完了啊⋯⋯芋頭可不可以放到火鍋裡?豬血糕和麵線能不能加香菜?肉圓有炸的一派和蒸的一派,那也就罷了,還會有人跳進來說水晶餃不就跟肉圓一樣嗎?這也能吵起來,後來有人說水晶餃不就是包了餡的粉條嗎?這話又把另一群人氣得半死,說講這種話的人絕對是共諜⋯⋯」
他突然發現自己說錯了話,停了下來,吞了口口水。
「共諜呀⋯⋯」嫣容笑得明媚,像是完全沒感覺到他的尷尬,又或者是,她並不覺得那是需要尷尬的事。「還有嗎?繼續說呀,好有趣喔,我想多聽一些。」
嫣容推開桌上的餐盤,雙肘支在桌上,捧著雙頰望定了他,他整個人都振奮起來。
「還多著了!我跟你說,我們吵得最兇的,絕對是肉粽。」
「肉粽?」嫣容蹙眉的模樣可愛極了。「你們的肉粽有很多種嗎?我們各地的粽子可多著了,也沒聽人為這種事吵過架。」
「算上鹼粽、客家粽、原住民的阿拜、吉納福,也有人把竹葉包的和月桃葉包的當成不同類型,連有沒有加蛋黃,有沒有加花生,撒花生粉、沾甜辣醬還是醬油膏都當作不同派別的話,其實真的不少,不過最主要爭吵的兩派還是南部粽和北部粽⋯⋯」他興高采烈地對嫣容細數各種不同的粽類,當時在反抗軍裡還真因此內訌過,當時負責空戰傳播的組長熱愛的南部粽,竟被陸戰游擊隊長當眾貶低,說那種水煮糯米糰根本是鼻涕,立刻就把空戰組長氣哭了,場面一度非常尷尬。
「這樣也氣哭?你們那組長太嬌了吧?」嫣容噘起嘴,不以為然地哼了聲。
他沒附和,空戰組長是他所能想像最完美的夢中情人,聰明、果敢又充滿活力,當然啦,最主要的還是年輕又可愛,一頭性感撩人的波浪長髮在戰後還被他割了下來當紀念。
真可惜,真是太可惜了。他本以為可以趁著空戰組長傷心的時候去溫言安慰幾句,順勢成為她的男人,想不到他打算趁四下無人靠近她時,竟然眼睜睜看著游擊隊長捷足先登,不僅不顧男性形象地對空戰組長道了歉,還死不要臉地要空戰組長帶他去吃好吃的南部粽,讓他改觀。
無恥!低級!敢說南部粽是鼻涕就一輩子都不要吃啊,道什麼歉!混帳!
結局很好猜。他的夢中情人和游擊隊長交往了,當初聽說那些民主自由派的社運女都很好上,他才興沖沖去加入的,沒想到從老的到小的全都沒人想跟他多說幾句話,更別說肢體接觸了,簡直虧爆,還不如去當內應,至少賺得到時薪。
更不用說,由於內應有功,他們不費一兵一卒,光靠內應與認知戰便輕鬆拿下了這蕞爾小島,戰後他還扶搖直上,榮升軍醫部的副主任秘書,和嬌俏可人的主任秘書嫣容一起打點各地人體資料庫,處理全國各地的器捐專案,這可是了不得的重要工作。
「這麼說來,你那時堅持要把你的黨羽全用鐵絲穿掌串起來,說是綁肉粽,該不會就是為了那個肉粽之仇吧?」嫣容恍然大悟地笑了起來。「你還真有創意!」
他心虛地笑了笑,其實他才沒有什麼創意呢,那是中國國民黨在幾十年前就用過的老路數,要說創意,他遠遠不及。
但他才不會承認。
「這主意聰明吧?串起來多方便呀,一方面讓他們跑不了,一方面足以讓他們痛到失去求生意志,一方面還不會傷到重要器官,一根夠粗夠長的鐵絲就能滿足所有願望,簡直不要太方便。」
「就你聰明!」嫣容輕巧地點了一下他的額頭,笑著站起身。
這是他成為嫣容的下屬以來,她第一次主動碰觸自己,這初次親密接觸簡直讓他頭暈目眩,一時忘了呼吸。
「不,嫣容,你咖哩飯都還沒吃呢,怎麼就要走了?午餐後,我們不是還要忙嗎?游擊隊長的腦幹撞擊術預定是兩點開始,在那之後我們可要忙上好幾個小時分發器官,不趁這時多吃點,到時忙起來,你要是沒時間吃東西,我可會心疼的⋯⋯」
「確實是要忙一下,還不就你們那空戰組長,送進集中孕產中心後,竟然聯合裡面的維吾爾族人逃亡,還好那孕產中心的圍牆外什麼都沒有,他們逃了幾天後就被逮回來了,上面的人說這麼聰明的女人不能要,所以也把她送來我們這了。」
空戰組長被送過來了?天啊⋯⋯他真的覺得自己沒辦法呼吸——這意思是,要賞給他嗎?可是、可是那女人再怎麼樣,在集中孕產中心也一定被玩壞了吧,那,他還想要嗎⋯⋯
他有點難以辨識自己的心情,頭暈目眩的感覺愈來愈強烈,這難道就是與夢中情人咫尺天涯的感覺?
「其實啊,剛剛聽你講那故事,我覺得挺甜蜜的。」嫣容的臉頰透著紅暈,一臉嚮往愛情的小女人模樣。「我想,既然剛好兩個主角都在這裡,如果能讓他們的器官在同一個人的身體裡重逢,一起活下去,就像是把不同的餡料包成肉粽,跟他們的戀愛故事還能相互呼應,這不是太浪漫了嗎!我簡直迫不及待要趕緊交代下去了⋯⋯」
嫣容起身,而他,起不了身。
「但,你的咖哩飯⋯⋯」
不僅起不了身,他的頸椎也無力支撐他的頭,砰地一聲,他的額頭重重撞擊桌面,接著歪倒,他已經無法轉動眼球,看不見嫣容,只看得見她剛才推開的那一盤,完全沒動的咖哩飯。
「噢,那盤對我來說已經不是咖哩飯了,我是咖哩絕對不能攪拌派的。」嫣容帶著笑意的聲音,輕輕柔柔鑽進他的耳裡,成為他最後的天籟。「凡是攪拌咖哩飯的人,都必須死。」